特别策划 | 艺术家的青春时代
20世纪80年代,对现实和历史的反思,以及自我价值的觉醒成为一种时代精神般的烙印。讨论艺术与时代的关系是复杂的,但是当我们回看过去,仍旧会感怀艺术在时代中的绵延和悸动。
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当“85美术新潮”出现时,当时的青年一代艺术家正处于渴望打破原有艺术形式、探索新的艺术表达和追问艺术本身意义的时期。对现实和历史的反思,以及自我价值的觉醒成为一种时代精神般的烙印。
这种源于个体生命经验的强烈冲动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合力,将那一时期的艺术家们推向艺术变革的舞台。其中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是1985年的黄山会议,会议集结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艺术家、理论家以及媒体代表,共计一百余人参会。在那次会议上,人们就第六届全国美展引起的话题展开讨论,包括破除油画的创作单一模式、批判题材决定论、强调画家的个性表达等等。此后的几年时间,艺术界充满新旧创作形式的碰撞与张力,艺术家们在原有艺术形式上进行革新,追求现代意识和自由创作的精神,新的创作媒介和思想活力激荡,西方现代艺术和思潮更进一步影响了当时人们的精神交流。1989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中国现代艺术展”展出一百余位艺术家的200多件作品,包含绘画、雕塑、观念艺术、行为等多种媒介。
西岸艺术中心“青春万岁”展览现场,图中作品为冯梦波创作于2018年的影像作品《童年》。连环画又被称为“小人书”,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人童年时期主要的一种读物,也可以说是重要的美术启蒙来源。艺术家以他钟爱的连环画《鸡毛信》和《列宁在1918》为榜样,按照此类读本在图像、文字、排版、装帧、封面设计等方面的系统规范,以手绘的方式,创作了一本反映他童年生活的“小人书”,并在此基础上创作了这件影像作品。图片拍摄:21STUDIO
然而时代向前,艺术的流动和变化才是不变的。艺术作品中那些难以名状、模糊暧昧的情绪代替了肆意浓烈的情感表达;对实验性媒介、行为、表演等形式的执着带给艺术家更广阔的探索边界;新媒体艺术家在科学技术与艺术想象的结合中创造新的艺术形式;艺术思潮的交汇碰撞,让一代人的精神世界得到滋养······讨论艺术与时代的关系是复杂的,但是当我们回看过去,仍旧会感怀艺术在时代中的绵延和悸动。这不是一种怀旧,而是在时代的“影子”下,与那些艺术家投射出的灵光闪现的瞬间相遇。
本期内容采访“青春万岁——新中国美术的青年时代”展览中的三位艺术家:隋建国、费俊、王郁洋,“缩影式”地呈现时代更迭下中国当代艺术创作的探索之路。通过了解他们在年轻时期创作的作品,一窥这些艺术家作品的“青春面孔”,从中感受他们在那时那刻的艺术选择与艺术追求。
隋建国:重要的是,
我是一个中国艺术家
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的隋建国,其青春时代恰好是中国社会转型和改革开放的重要节点。时代造化和个人选择及奋斗,让他由一位工人转身成为雕塑大家,时代巨变中的隋建国始终警醒、反思,并做出回应。
隋建国在工作室内
在1972年,16岁的隋建国进入山东国棉一厂当工人,闲暇时拜刘栋伦为师学画国画。刘先生是位很有文人气质的老师,他在授课之初就提醒隋建国,如果只是想学一门技艺,就不必跟他学。隋建国对此感念终生:“刘老师不仅仅是我绘画技法上的启蒙老师,还教会我怎么去理解中国文化、怎么学习做一个中国式的知识分子。他为我将来走上艺术这条无穷尽的探索之路打下了一个很好的基础,因为他首先让我学会了如何做人,再去继承中国文化。”
后来隋建国入夜校学习报考美术院校所需的素描、色彩画技巧,同时自学文化课程。1979年因文艺特长被调入青岛四方区文化馆,参与“工人业余雕塑创作组”活动,隋建国也因此确认了报考雕塑专业,以英雄王成为原型的雕塑处女作《向我开炮》在文化馆诞生。1980年,24岁的隋建国考入山东艺术学院美术专业雕塑系,在寻根思潮和全国青年美术运动影响之下,他的创作已经显出现代性的精神,以作品回应传统与现代激荡的现实。
1989年,33岁的隋建国在中央美术学院毕业阶段创作了作品《失重》。创作时正逢20世纪80年代现代艺术运动高潮,《平衡》《失重》和《卫生肖像》三个系列是关照现实、反思自我的方式,隋建国打破了学院派的雕塑语言,而是用各种现代主义雕塑语言进行“自我”“生命意义”的追问。他的作品被栗宪庭和张颂仁邀请纳入“后八九中国新艺术大展”。
《卫生肖像》系列,1989
隋建国33岁时在中央美术学院读研究生时
创作的《失重》,1988-2012
此后中国当代艺术经历了不同流派风格的演变,现实主义、政治波普、观念艺术、后观念······艺术的风格逐渐推进,又彼此推翻。对于隋建国来说,不管创作媒介的转变还是手法对象的转变,重要的是,他认为自己是一个中国艺术家。“我必须在中国社会现实里面生存,然后这个社会现实给我的所有感觉,都会变成我的艺术作品物化呈现。物化很有意思,物化本身就是表达。”
1986-1994年工作室照片,
王府井校尉胡同5号
时代的变化反映在艺术家的创作上,有时是一针见血的,有时是深刻而绵长的。回看时代变迁和个人艺术历程,他说:“如果在艺术品位上要寻找一个词汇来形容我的艺术,我觉得就是‘悲’,它是悲凉的悲、悲伤的悲,也是慈悲的悲。”
《运动与张力》,综合装置,2009
对话 隋建国
艺术家的工作室是作品诞生的地方,你如何看这种工作的场域和作品的生成?环境对你的影响大吗?
说到工作场域,我觉得我的工作室和工作室环境的变化,包括我自己的变化都在同样一个“悲”的大基调下,但是境界是有变化的。1986年至1994年,在中央美术学院王府井校尉胡同时期,我的工作室就在校舍后排一个小房子里。屋子大概20多平方米,屋里屋外堆满了作品,那就是我的生存空间,它必然是一个向内心发掘的环境。
1995年央美搬迁到望京花家地,社会大环境的变迁加上工作和创作的需要,2001年我把工作室搬到了798,租了一百多平方米的厂房。如今的798艺术区是早年中外合作的工厂,后来里面的工厂大部分转产或淘汰了,可以说它是一个时代的转变和缩影。我在那里创作出《衣钵》系列和《衣纹研究》系列,一直到以“恐龙”作为符号的《中国制造》,作品和创作环境都对应得恰到好处。我现在的工作室适合创作尺寸较大的新作。作品是由两个模型产生的,一个是通过手工模具塑造一块泥团或者一块石膏块,这是手工业时代的产物。另一个是数字时代下的3D打印技术,它对模型的处理是绝对精确的,这种精确使得作品可以无限放大或复制。我把它带来的变化称作“触觉无意识”,借助这个技术让我的眼界有所提升,进入一种面对天、地、人和自然的境界。
上图:《衣钵》系列
下图:《衣纹研究》,上海双年展现场,2000
你认为自己的创作风格有不同阶段的转变吗?不同阶段的创作状态、生活心境有何变化?
从开始创作到现在,如果在艺术品位上要寻找一个词来形容我的艺术,我觉得就是“悲”,是悲凉的悲、悲伤的悲,也是慈悲的悲。这种“悲”是种蔓延在创作线索中的情绪,我认为有几个阶段。电影《一代宗师》中有一句话“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很适合形容我的艺术线索。从毕业创作《失重》到《地罡》再到《殛》是向内自我对话的过程,是“见自己”。
1997年中国香港回归后,我开始思考中国和世界的关系。于是做了以“中山装”为符号的《衣钵》系列,还有《衣纹研究》和《中国制造》,认识到个人和社会的关系是“见众生”的过程。无论周遭环境如何,我都身处其中,而且我始终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成长的。2008年做《盲人肖像》到现在,我的状态可以形容为“见天地”,创作上的“悲”也有点升华,是“见天地”之悲。不同阶段的心境、状态都有改变,但核心的东西是不变的,就是我如何与社会相处。
上图:2001-2004年,798工作室
下图:隋建国创作的第三阶段,T3艺术区工作室
王郁洋:
在时代浪潮下开启
新艺术创作形式
从青春时代起,王郁洋的创作实践就涵盖了装置、摄影、影像及绘画等不同媒介,一切新事物都能激发他的创作欲,从而带来充满思辨性的现代艺术作品。2000年年初,电脑开始在中国内地普及,从1997年的每千人拥有四台直至走向千家万户。王郁洋也在这股时代浪潮的影响下,开启了对算法的探究和全新的艺术创作形式。
上图居左:王郁洋,《断言》
装置(紫铜、不锈钢、铁、木材),2013
上图居右:王郁洋,《宽松的》
装置(水泥、黄铜、紫铜、不锈钢、铁),2013
纽约城市大学研究教授大卫·约瑟里特曾评述:“王郁洋是一个软件,模拟了艺术创作的全过程——它自主地研究各种社会媒体网络和巨大的文本资源数据库,构思并创作艺术作品的内容,确定相关的视觉形式和材料选择,并为即将形成的作品确定标题。”
当然,这个软件并不存在,创作者仍是具有主体性的王郁洋。探寻王郁洋的艺术作品,人们会发现它们诡异多变,本质各不相同,形式也多种多样。以至于成熟的鉴赏家也无法一言断定:这就是王郁洋的风格。对此,王郁洋本人也坦言,很难对自己的艺术创作风格和特质进行一个系统性的归纳总结。尽管人们乐于探寻艺术家从青年时代到成熟期的发展脉络,从而提取一条有关“形成自己的风格”的时间线,但王郁洋更像是在不同领域的时间轴上反复横跳,以幽默的、虚构奇观的方式来探究和表述人造现实、媒体、历史感知与身体认同之间的关系,在不同媒介中探寻艺术的本质。
对话 王郁洋
“青春万岁——新中国美术的青年时代”艺术展在上海西岸艺术中心成功举办,这次展览展出了你的多件作品。可以讲讲为何选择《尘归尘》《断言》《宽松的》和《月》这几件作品吗?
“青春万岁”这个展览是以“青春”为线索,横跨了艺术家在不同时期、不同创作阶段的诸多作品。对我而言,是从起点开始,一直延续到当下的一次展出。我是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的,从小就在中央美院附中读书,后来又在中央美院读了硕士、在中央美院留校当老师。《尘归尘》是我在中央美院上学时展出过的作品;之后的《断言》是我在中央美院任教时期,中央美院收藏的作品;《宽松的》是后来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张子康在办济南双年展时呈现过的作品;《月》则与我当下的创作关系密切。这样细数下来,相当于是我从学生时代开始,到成为央美的教师、作品被央美收藏,再到后来我以艺术家的身份展开职业创作,一直到今天的过程。
王郁洋,《月 20190810》
布面油画,2019
这几件作品的创作时间从2008年到2019年,是否意味着你在不同时期,对不同主题、不同表现形式的探索?是什么激发了你在当时的创作欲?
《尘归尘》这件作品是我在上学时一直思考的、有关观看方式的命题:我把肉眼不可见的灰尘放大20万~30万倍,将其打印出来,再进行数字制作,最后以影像的方式呈现出来。它的画面很像宇宙里的陨石,事实上是家里看不见的灰尘。这件作品是在讨论宏观与微观的一种关系,我们认为的宏观可能是微观,我们认为的微观也可以成为宏观。《断言》和《宽松的》都诞生于“无题”系列,我把文字转换成0和1的二进制编码,让二进制编码来控制3DMAX,让它生成雕塑作品。所以它们其实是文字生成的雕塑,艺术家则变成了一个制作者,或者一个呈现的载体,去解读文字被计算机运算之后生成的这些东西。
《月》系列都是我戴上黑白数字眼镜绘制而成的。我们司空见惯的月亮图像往往呈现出黑白灰的色彩关系,当我戴上黑白数字眼镜时,所看到的世界是黑白灰的。尽管调色盘上有五彩缤纷的颜色,但我只能看到深浅不同的灰度关系,并不知道自己实际上选用了怎样的色彩。这是一个未知的创作过程,在摘下眼镜的一瞬间,我们看到了色彩斑斓的月球。通过这个作品,想探讨不同时空中的色彩关系:当我们以为月亮是这个模样,在另一个时空之中、以不同的方式观看,它其实会是另一番模样。
你可能会发现我的作品横跨了不同媒介,因为一直以来,我的创作理念都是要突破媒介带给艺术家的种种限制。其实它们背后有一个共同的核心:都是对已知和未知、可知与不可知的关系的探讨。影像、雕塑、绘画、新媒体······用不同形态、在不同程度上去打破自己既有的认知,最终实现对事物本质的讨论。
王郁洋,《尘归尘》
投影装置,2008
王郁洋,《断言》
装置(紫铜、不锈钢、铁、木材),2013
回溯你的青年时代,你认为在你最初进行艺术创作时,主要受到了哪些时代氛围和社会思潮的影响?
在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电脑突然之间闯入了我们的生活,普及率越来越高。我当时对科学也特别感兴趣,开始主动去查找一些关于人脑、脑电波之类的科研资料。我开始想象一些看似不可能实现的东西,比如把脑电波存到电池里。于是在2009年,我找到北京大学的张珏教授合作创作了作品《电》,过程中我们展开了许多关于科学技术的讨论,这一探索新知的过程带给我无限快乐。到了2010年,我又结识了原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教授张尕,他正在做一些跨学科的项目,给我介绍了清华的计算机系,包括他们当时在做的脑机接口等研究,这激发了我对“算法”的兴趣,后面大家看到的“无题”系列可能要归功于此。
在你的青年时代,有没有一幅画或者一件艺术作品,让你在当时看过之后备受触动?
我年轻时一直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所以从美院附中毕业以后,我没有接着去读中央美院,而是去考了中央戏剧学院。因为我当时对电影和戏剧特别感兴趣,我去小剧场看话剧,也花大量的时间看电影。与画作一样,电影和戏剧都是一种“被观看”的艺术形式。所以当时我就选择了去考中戏,想去突破自己既有的学科认知,用不同的艺术形式丰富自己。这样看来,影响我的艺术家其实很多,尤其是戏剧界的艺术家。
你认为艺术家在进行经年累月、漫长的艺术创作时,会有一个比较明显的“青春时期” 或者“探索时期”,再到“成熟时期”吗?
肯定会有一个从生疏到成熟的过程。但就我而言,我其实不太能够用明确的阶段去归纳总结,它好像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同时我也不断去打破所谓的“风格”和“阶段”。比如最开始,我喜欢一种偏向“冰冷”调性的东西;但是后来我开始考虑把更多个人感受加入其中;再后来我又加入了很多机械、算法的元素,把“人”的东西慢慢剥离出去;但最近又开始把更多“人”的东西加进来······在艺术创作的过程中不断地调整,你不能说这个事情什么时候是“成熟”什么时候是“不成熟”。我觉得一旦说“成熟”的时候,这个事情就变得没有意思了。一直到今天,我还是希望可以去尝试、去挑战,还有勇气再做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费俊:创造可参与的
艺术生态
以艺术家、设计师和教育者的多重身份从事研究和实践的费俊,从创作者视角出发,探寻一个多元和开放的当代艺术创作系统、一个可参与的艺术生态。
费俊1992年毕业于中央美院版画系,10年后前往美国阿尔弗雷德大学电子艺术研究院(School of Art and Design at Alfred University)就读电子综合艺术专业。学成之后费俊选择回到中央美院,参与设计学院数码媒体工作室的筹备和教学工作,近年来,他全身心投入至艺术与科技这个全新专业方向的建设之中,并坚持以艺术家、设计师和教育者的多重身份从事研究、教育与实践。
费俊 × 朱迪思·道尔,《姿态云 _ 姿态墙》
互动装置,尺寸可变,2013
多重身份下,费俊想以创作者视角探寻一个多元和开放的当代艺术创作系统,一个可参与的艺术生态。他说:“我始终在尝试一种跨身份的一体化工作模式,进而形成系统的方法论。在不同身份中切换,体现了我不同的思维切面:艺术家偏向自由创作作品,教育者侧重于学术研究,设计师针对社会场景提供问题解决方案,这些身份都需要拥有策展思维、综合调动资源的能力。身份的不同并不会割裂我的工作,因为我的方法论始终是以艺术与科技的交叉形成系统性的连接能力,来支撑艺术深度介入社会的实践。”
对于费俊来说,他创作之路的独特性和唯一性,从版画系毕业时已然开始。和其他从央美造型专业毕业的人不同,费俊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家出版挂历的出版社工作,为了解决挂历的日历过期之后产生的浪费现象,他设计开发了一套将挂历折成线装书的产品,还申请了“可成书式挂历”的专利。那套诞生于20世纪90年代的挂历书仿佛是对费俊未来创作之路的一个预见,在客观和主观之间创造一个连接不同价值观的平衡点——站在一个设计岗位需要具备的他者视角之上。
回顾自己的创作历程,费俊将过去二十年间的创作归纳为“重返日常”“公共界面”“文化转译”“超级连接”“混合场域”五个阶段。从35岁时创作的实验性作品《闲话》,到完成于2022年的互动装置作品《情绪几何》(与数学家许晨阳、心理学家刘正奎合作),我们会发现,一方面艺术家的个人感知和时代的脉搏之间始终紧密连接;另一方面,“技”和“术”不再被局限为发明或者寻找到一种所谓具有先锋性和创新性的表达手段,而是站在一个更为宏观和开阔的视角之上,“发掘一种随着生产方式的革新而产生的新型存在形态,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通过跨越学科壁垒的实践,去寻求构建一个能够感知未来、体验未来和预见未来的思想实验。
费俊,《闲话》
互动装置,尺寸可变,2005
对话 费俊
请谈谈你在青年时代创作作品的经历,当时如何思考自己的艺术创作?
我在央美本科学的是版画。版画是一个开放的艺术媒介,通过版画训练,让我形成了新的视觉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让我可以通过任何介质获得图像。2000年之后我去到美国学习新媒体,那时我一直关注的话题是能否打破影像的“边框”,而我的工作策略放在了如何让影像附着于日常之物上,将日常物品超日常化,赋予日常之物超越物品原有意义的灵性。
如何看待从青年时期作品已经出现的独特气质?你觉得对艺术天生的感觉对艺术家来说重要吗?
我的本科专业版画有很强的过程感和程序感,通过技术达到结果,这和新媒体艺术中所包含的制作技术性非常类似。或许表面上看两种媒介之间并没有直接关联,但是版画的学习经历培养了我最初的艺术感受,让我养成一种习惯——去不断尝试不同媒介和语言。
1992年版画系从法国留学回来的张骏老师创办了一个电脑美术培训班,我是那个培训班的第一期学员。尽管那时候电脑的运算速度非常慢,也没有几个可用软件,但那是对我形成最初的艺术道路具有强烈启发性的一个节点,我突然发现还有一种新的媒介可以作为创作的手段。
你认为自己的创作风格有不同阶段的转变吗?
我将自己的创作分为五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重返日常”,我一直对生活中的戏剧性充满兴趣,在这个阶段中,我通过对技术媒介的使用,带领观者重新认识习以为常的日常,并最终完成内观的过程。
“公共界面”是我创作的第二个阶段。从美国回来以后,我产生了一个比较大的创作思路上的变化:艺术需要进入社会现实、面对社会现实,并且深度参与其中。我在那段时间创作了一件新媒体公共艺术作品《屯里的那点事儿》,将三里屯的一块巨大的广告屏幕转换成为交互游戏,现场的观众可以通过手机参与到游戏里。在意识到新媒体艺术的能量之后,我开始反思,艺术家能否不仅仅作为观察者存在,而是更深度地介入到社会现场之中。比方说面对雾霾这样的问题,一个艺术家除了呼唤人们提升环保意识,还能做什么呢?也许还能为特定的社会问题寻找解决方案。在我看来,当代艺术中的“当代性”恰恰在于不断突破白盒子系统,打破对于经典艺术的认知,深度介入到不同的场域和问题之中,去激活新的社会能量。第三个阶段我称之为“文化转译”。运用数字媒介对文化遗产进行转译是我多年来艺术与设计实践中的一个重要线索,转译的核心工作是将文化遗产中蕴含的美学和情境与当代语境进行有效关联。我曾经与故宫博物院等文化机构长期合作,主持了一系列基于文化遗产数字化演绎理念的项目设计及研发。这些设计探索都是尝试运用艺术与科技的深度融合来驱动文化创新,实现对传统文化遗产的当代化转译。第四个阶段为“超级连接”。一个个体如何以艺术与科技的跨学科方式成为这个碎片化世界的超级连接者?艺术与科技的跨学科能量使得艺术家有可能成为一个创作工具或创作系统的创建者,而不仅仅是图像的创作者,我的很多作品都在试图创造具有强连接性的工具,并赋能给人们更多表达的可能性,而这种以连接作为创作核心的实践,也许是当代艺术语言发展的新路径之一。
最后一个阶段,我称之为“混合场域”。我们身处一个正在不断演变的语境,这个语境是融合的、纠缠的、混合现实的。混合场域中人们感知世界的方式不再单一,多感官叙事并非一个单向媒体所主导的表达方式,而是通过线上虚拟媒介与线下物理媒介的交互作用对人体感官产生复合型刺激,带来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各个方面的多重叙事表达。这种感官的复合界面虽然是混杂且非客观真实的,却能给观众带来某种意义上超越真实的感官体验,让观众以置身其中的方式与叙事对象结合。纵观这五个阶段,我发现其中有一些共同的东西,那就是技术在某种意义上始终为我们提示“灵”的存在。
费俊、许晨阳、刘正奎,《情绪几何 4.0》
互动装置,尺寸可变,2022
最后想请你以一位教育者的身份,分享你的教育理念。
我先后参与中央美院新媒体艺术专业和艺术与科技这两个专业的建设。在教育中,我越发强烈地感受到,今天的学生真正需要掌握的不仅是技法,而是运用人文思考来与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进行创新性持续关联的能力。在这个人工智能的时代,人文思考或许是人类最后的底线。
内容策划 / LYR、周樱
撰文 / 李伊荣、2046、KOMA、霍雨佳
新媒体执行 / Andrew
图片 / 艺术家及“青春万岁”展览主办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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