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个房子,13种视角,13段问答
“13个房子”是由策展人崔灿灿和艺术家宋冬联手打造的一场充满冒险和挑战的实验性展览,从创意构思到作品呈现的每一步,都在打破常规、重新定义展览的边界。宋冬延续了他一贯的艺术理念,在无界、开放的空间中不断延展观众的想象边界。
无界实验
当喜欢挑战的策展人和艺术家相遇,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从一开始,这场展览就是一场胸有成竹又充满冒险的实验。他们彼此探讨、思考、提问、决策、判断、磨合、推翻、建立,创造力与激情的火苗越燃越旺,共同创作的过程不亦乐乎,满足感不断充盈,期待感也日益升温。还有一件未完成的作品······开幕时间已到,观众仍未进场······
“13个房子”之一“执空”展览现场
线性的动线
非线性的叙事
展览永远绕不开空间和叙事两个问题。松美术馆中的13个展厅摇身变为不同时代的片场,观众进出要通过不同形式的门,手持“站住证”被橄榄球教练盖章打卡。所有人都可以参与到这场叙事的描摹与构建中,你在哪个片场找到了自己时代的情感共鸣?
天花板
是天青色的天空
穿过一扇金色的栅栏门,便来到第一个房间——天地间(松园)。天花板是天空,地板是草地跑道,展品有199棵松树、从天空飞过的114架航班、桥梁、牌楼和陨石。还有很多展品等待发现······
“13个房子”之一“天地间”展览现场
大字报与自述
点到为止
红、绿、黄、蓝、粉,满墙的大字报让时空瞬间切换。手工拼贴感替代了精致的平面排版。弹幕式的前言呼应着网络时代的语言特征——简练、直白,直击本质。
宋冬不希望用过多的自述限制观众的想象力,大部分展厅都只有展品没有展签。在展览中后期,他会陆续展示更多自述。但始终以开放的姿态期待更多的解读和意义。
“13个房子”之一“客厅”展览现场
父亲和东方哲学
儿时的思想启蒙
从坐井观天到宇宙边界,再到一碗精心制作的“太极粥”,宋冬与父亲的日常对话充满了东方哲思和生活智慧。他在《道德经》和《禅宗公案》的阅读中获得真知灼见。这些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宋冬未来的艺术创作理念。面对未知的世界,面对自身的局限,他总能以探索的心态寻找答案。
“13个房子”之一“天井”展览现场
个人与时代的共舞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英国艺术史学家贡布里希在他的著作《艺术的故事》中,探讨了不同历史时期如何影响艺术的风格、题材和目的。艺术不是在真空中存在的,艺术家总会对他们周围的世界做出回应。
宋冬通过艺术化的表达,放大了时代对个人的影响,以及个人对时代的呼应。这种方式似乎也唤醒了过去时代中的集体无意识,美学发展与人类体验紧密相连。
“13个房子”之一“双魔方”展览现场
矛盾共同体
太极图中的阴阳和黑白既对立又统一,这种辩证思想是东方人独有的文化智慧。从矛和盾的故事开始,宋冬将其引申到更多相似的概念:自然和抄袭、加一和减一、极繁和极简、是和不是、天数和命理、多即是少和少即是多、模糊的清晰和清晰的模糊,并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一直延续至今。
“13个房子”之一“执空”展览现场的作品局部
平民生活
的智慧和价值
自古高手在民间,他们总有造物、用物的日常智慧和经验。人的生活离不开物品,物品也因人的使用而带有时代印记。现成品可以进入艺术史,成为人类共同的遗产。这些花费多年的收藏品,保留着宋冬与他同窗们的时代记忆,平民百姓的爱恨情仇一样可以汇入历史的宏大叙事。
“13个房子”之一“糖果屋”展览现场
未经审视的数字
不值得一用
创造力不会放弃每一个细节,展览和作品中出现的每个客观数字,背后都有着丰富的寓意。13在东西方文化中有不同的含义;58岁的人生历程也是58段跑道;199+1=200;60年代、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化为一段段视觉和情感的回忆。随着观众人数的增多,称重桥上的数字已经达到5吨以上······
观众进场时“称重”
抓手:松拳、
金色、板凳、暖瓶
不断出现的符号或元素,都是观众理解展览的抓手。像一场寻宝记,细心的人总能解读更多创作宝藏。还有很多互动体验,如站住证、称重桥、水写字、取糖装置、游戏机、台球桌、不是最后的晚餐······
“13个房子”之一“友谊”展览现场
13个房子其实是一件作品,既独立又完整,包含许多空间与空间的呼应、物与空间的关系以及人与物的互动。
“13个房子”之一“金屋”展览现场
原创于赝品
延续艺术史
模仿是我们学习的重要途径,临摹艺术史上的重要作品,是每个艺术家学习的必经之路。毕加索在成为自己前,是个优秀的模仿者,最终将各家优势“偷”为己用。
那些对宋冬产生重要影响的艺术名作,也成为他不断模仿、思考的对象。他把这些过程呈现出来,为艺术史的延续作出新的注脚。
“13个房子”之一“暗室”展览现场
13个房子与剩余物
城乡结合告示与学术著作封面
一张贴在电线杆上的告示成为展览邀请函;一堆创作与布展过程中的剩余物,从垃圾变为作品。任何事物在严肃对待时,似乎都有意义,这就是艺术的重现发现。除了艺术家可以定义艺术品,只要在画廊正儿八经地展出过,也可以视为动词的“艺术”。
电线杆上的“告示”与学术著作封面
希望与可能
虽然展览中有80%是新作品,但对于熟悉宋冬的观众来说,我们总能看到过去作品中的影子。直到展览的最后一天,现场展品都在动态调整中,各种活动也将纷至沓来。正是过程中的不确定孕育着新的希望和可能。
对于策展人和艺术家来说,每个展览都是一个全新的起点。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13个房子”之一“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展览现场
对话
策展人崔灿灿
为何要策划这样一次大规模个展?
崔灿灿:近几年我们看到的展览更多集中在“架上”艺术上,即作品的展示主要是通过人与平面、二维空间之间的关系进行互动。我们希望此次展览呈现一种依据美术馆的空间结构和形态进行全新创作的展览,而不是以往的将艺术家工作室里的作品搬到展厅中的“现成品”展览。这是迄今为止在北京规模最大的一次宋冬个展,也为艺术家的创作提供了新的动力。
为什么把展览主题定为“13个房子”?
崔灿灿:美术馆有13个展厅,这促成了“13个房间”这一概念的诞生。在中西方13有不同的文化含义。在数字选择上,偶数往往被认为是稳定的,而单数则更具变化和趣味性。“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单数的存在意味着变化与扩展的可能性。
“房间”一方面是对美术馆空间的客观描述,另一方面也象征着每个人的私人世界与故事。“13个房间”本身契合了宋冬创作的特点,他的许多作品都与空间概念息息相关。
与“房间”相比,“房子”这个概念更加广阔,包含更多的故事与可能性。它不仅是一个小而明确的空间,而是一个充满未知与悬念的世界。
“13个房子”展览现场
确定主题后策展人与艺术家之间是如何展开各自工作并互相合作的?
崔灿灿:我们的工作状态是一个反复讨论、思考、判断、磨合、再推翻的过程。过去我们常常认为越早确定方案越好,接下来的执行就变得相对简单。但这次与宋冬的交流和反复沟通中,我们不断打破已经形成的确定性。这种不断产生问题并推翻原有方案的工作状态非常独特,是这次展览策划中的特色所在。
面对沟通过程中不断产生的新问题,你们是如何解决的?
崔灿灿:我们不怕问题,问题的出现会促使展览呈现更多的艺术变化。没有风险,就没有实验;没有问题,就没有创造力。疲惫的原因并非来源于身体,而是精神上的平庸和重复。只有当问题不断出现并被解决,工作才能真正激发我们的活力和创造力。
你提到这是你策展中最“慌”的一次,如何看待这种不确定感对展览呈现的影响?这对策展工作带来了哪些挑战和新的思考?
崔灿灿:我希望每次展览都是一次挑战。这次展览最重要的是工作模式中创造力的密度和质量达到了高水平的发挥。在多年的流程化工作中,我有时会依赖既有经验,但这次展览让我重新学会了接受结果。如果我们投入了大量的经验,并对展览进行了高密度和高强度的思考,最终结果的好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对我而言,重点是思考的过程、思维的活跃性以及其中的乐趣。
展览中有哪些激发创造力的亮点?
崔灿灿:展览的门票设计采用了北京市“暂住证”的形式。当你从一个房子走向另一个房子时,你需要一个“证件”。房子与房子之间不仅是开放的,同时也存在边界。我们渴望了解他人的世界,探索另一个空间和维度。但空间与空间之间的障碍、人与人之间的领地,是无法完全抹平的。
“站住证”将展览中的门票、普通折页、小纪念品三种形式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我们还要求展厅里的工作人员穿上橄榄球教练服,希望借此为观众营造一种与众不同的感受。一个展览可能涉及成千上万个细节,我们需要尽力处理好每个细节之间的关系。尽管这些细节对于观众而言可能无关紧要,但对我们来说,每个细节的创造力与发散过程比最终的结果更加重要。
“13个房子”里的“站住证”
在对作品媒介的丰富性描述中,提到了无法界定的属性,全是“动词”,少有“名词”。如何理解这种用动词、名词描述的作品属性?
崔灿灿:作为写作者或策展人,我们一直在为观众提供一个个抓手,让观众逐步抵达作品的深层意义。但这次展览中许多“抓手”无法被明确化。
艺术一旦成为一个名词,便失去了其应有的动能和活力。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激活事物。当一个事物处于流动、活跃、生动的状态时,它应当是一个动词。
策展文章也很特别地用了13个段落,这样的文章思路是如何形成的?为何在现场选用大字报的形式呈现?
崔灿灿: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展示未经修剪和规整的文字。过去,我总是认为写作应该先从散碎的部分开始,最终把这些碎片赋予逻辑和结构,形成所谓的意义。这次我放弃了这种方法。
在使用1、2、3这样的小标题时,每段文字都独立成立。如果你愿意关注每个方向,任何一句独立的话都可以为你指引展览的方向。
大字报的形式与弹幕和网络评论之间存在着有趣的联系。一两句话就能表明态度,两三句话就能得出结论。尤其是微博出现之后,我们习惯了140字以内的写作方式。大字报言简意赅,直指问题所在。
关于第12段文字禁忌与不良反应,感觉更像是对艺术定义的解读,引用了很多艺术家的话语,从策展人的角度来讲这段话意味着什么?
崔灿灿:我的采访中经常出现即兴的格言体,这种方式非常符合我的表达习惯。格言体就是告诉你这样做才是正确的,才接近真理,才代表人生的全部意义。然而,当你把几十条格言放在一起时,就会发现它们彼此之间存在矛盾。中国古代的许多逻辑中充满了相互冲突的经验和道理。我们的生活中也处处充溢着类似的对比。我写下这些互相矛盾的句子,但每个句子都坚信自己是对的。
将松美术馆的13个空间赋予了全新的含义,这种空间重构对观众体验有什么特别的设计考量?
崔灿灿:艺术家决定了每个空间的具体用途,空间的节奏是策展人和艺术家共同讨论出来的。展览不仅是13个房子的组合,也是关于宋冬自出生以来的13个线性故事。展厅从第一道门到第十三道门,跨越了13个空间,这是展览呈现的第一种空间艺术。每个空间象征着特定的时代或宋冬人生阶段的不同方面。展览呈现出一种时代的宏大叙事,每个空间都可以理解为一个几年的故事。
我们尝试跳脱“必然的故事”,即在13个空间中不断从宏大的时代背景回归到个人,探索时代对个人的影响,以及个人对时代的反作用。这种叙事方式类似于电影和小说,从大故事切入到小故事,从长镜头切换到短镜头,再穿插蒙太奇。我们不断在空间中拉远和趋近,就像打羽毛球一样,随着球的运动,不断调整自己的位置和角度。在13个空间之间,我们试图在大与小、远与近、个人与集体、时代与自我之间,动态调整叙述的结构和关系。
13道不同的门包括家门、宿舍的门、工厂的门和银行的门,这象征着13种不同的社会属性。观众可以看到13种不同的功能空间,如游戏室、监狱式单人间、庙宇祠堂、商店和宿舍。每个房间在功能上各不相同,也反映了不同的时代记忆。
房间既有明亮的,也有暗淡的;既有金碧辉煌的,也有非常朴素的;既有室外的自然空间,也有室内空间。展览中还包含草地、树木和灯光等元素,试图让空间更加多元化,提供丰富的视觉体验。
13个房子之间既有“明线”也有“暗线”,这种非线性叙事如何帮助观众理解宋冬的个人经历与时代背景?
崔灿灿:英国艺术史学家贡布里希的艺术史叙事逻辑是“时代发生了什么,个人就做了什么”。这是一种个人与时代相结合的必然结果。
我们发现每个时代中的人都试图逃离时代的塑造和控制,寻找上一个时代的“乌托邦”。也有人试图成为下一个时代的主人公,如马斯克等人,他们通过创造未来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明线和暗线也是在探讨个人与时代之间的远近关系。时代深刻影响着个人,个人也从时代中发现了其缺陷和不满,并试图超越现实,寻找一个理想化的乌托邦。这正是个人追求的方向与价值所在。
宋冬使用了很多平民的旧家具,他们也承载了时代的更替和变化。虽然平民不是时代的主角,但他们曾经努力、快乐、温暖地生活过,依然拥有丰富的人生价值和意义。这便是时代与个人的“明线”和“暗线”之间的关系。
你认为展览中还有哪些有意思的亮点?
崔灿灿:展览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它让意义无限拖延。在展览策划之初,我就已经知道了展览的具体形式、可能达成的意义以及最终可能取得的结果。但这种意义总是在不断地被延迟,直到展览开幕的最后一刻。
展览前一周,我们举办了一场宋冬的“抢手”赛。展览开幕之前,我们也举办了一场内容丰富的预展。北京公社也同期展出了布展过程中产生的废料和剩余物品。这次展览让我再次回到了章回体式的展览方式,我不仅参与了创作,还获得了属于自己的思维乐趣。
上图:艺术家宋冬在园林中创造的无界“抢手”赛
下图:“13个房子”布展的剩余物
希望本次展览传递给观众的信息和感受是什么?
崔灿灿:希望观众能够通过宋冬的人生故事和时代的变迁,回到时光倒叙与正叙的铺陈之中,重新获得对过往、记忆和艺术的认知。我们希望这个展览能够为大家带来希望和无限可能性。正如展览的最后一件作品名为《不是最后的晚餐》,唯有希望能够支撑我们,赋予我们真正的未来。
对话
艺术家宋冬
此肖像为《宋冬穿浴袍削发剃须像》,2024
在将主题定为“13个房子”之后,你如何找到创作的切入点?
宋冬:当我看完所有展厅,决定通过线性的动线来呈现非线性的展览体验,将美术馆原有处于整个建筑中间的入口改为出口,入口则设置在了位于整个美术馆建筑前端的玻璃房子,那里没有路,这也催生了桥梁的作品概念。创作了《称重的尺子》。
我特别喜欢用无界的思维方式来看待问题,把整个大院视为第一个房子。观众进入展览时,首先要经过一辆售票车,上面贴着那张在电线杆上贴着“重要通知”的海报,接着通过一个金色栅栏,这是我做的第一道门取名《金栅》。我在《金栅》旁边写了一篇有13段文字,是关于第一个房子的自述,也像是总述。尽管未来每个房子可能都会有些文字自述,但我不希望在一开始就提供这些说明。而是在展览接近尾声时或是最后一天,根据情况加入新的内容和说明。
“13个房子”展览开始入场时
为什么非常喜欢13这个数字?
宋冬:数字在不同文化中有着不同的象征意义。在中国,13被视为吉祥圆满的数字,很多出现在名字中,像“十三宗”“十三妹”“十三姨“等等,摆放十三层的文昌塔,也被广泛的用在升学升职中。而在西方基督教文化中,13却被认为是不祥和禁忌的,甚至带有诅咒的意味。全球化的发展让各种文化相互交融也产生影响。13在当代生活中吉祥的影响力慢慢消退,更多的提到13是与不祥相关,所以很多高层楼房直接去掉了13层的标注。而像“十三不靠”这样的表述,本是一种麻将牌的和牌方式,但在日常生活中这种表述有时象征着运气不佳,有时象征着独立。但这种不确定性和挑战性使得十三不靠的“和牌”被视为一种高难度的成就。也象征着自由和突破及智慧和技巧。
从20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我就对“矛盾共同体“感兴趣。13也是一个矛盾的共同体。展览中我把13作为整个思考的核心,13的吉祥与不祥都可以在展览语境中被化解。12是一个轮回。而13则象征着超越轮回的可能性。
面对不确定和偶然性以及不断产生的新问题,如何逐个解决?
宋冬:见招拆招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尽管展览的筹备时间为一年,但实际上,它已经酝酿了58年。当生命的度过方式成为一条隐线时,展览就犹如空白的画布,等待着生命的书写和绘制,甚至是空白。我们的工作方式更像作画:从绘制一张草图开始,逐渐明确主题。然后不断地一笔笔的添加、覆盖和去除或涂抹。不是去执行实施一张草图,而把整个过程当做一个可以反复修改的草图去做,甚至“过程”成为作品非常重要的元素。在实施作品时,整个环境和空间成为活的语言,将房子与个人思考和社会境遇相结合,遇到问题就不断调整和变化。最终完成的作品与最初的“草图”在大框架上是吻合的,但到了具体细节上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这个展览是一个持续变化的过程,我希望做偏离“规定动作”的探索和创新。无论是技术性、空间性、时间性还是思考性的问题,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递进和深化。
非线性叙事在空间动线和作品之间是如何体现的?
宋冬:为了使整个展览呈现出线性的物理动线,我把展览空间的入口从整个建筑的中部改在了建筑的一端,并由此而派生出制作一座连接桥梁的想法,从而有了这件有着桥梁功能的《称重的尺子》。而非线性的叙事结构,由13个彼此独立但又相互关联的房子组成,每个房间里都有不同的作品,它们共同构成了展览的整体叙事。有很多物品在不同的房间中反复出现,在不同的语境下,呈现出不同的语义。
展览从我出生的1966年开始,我把与我的身高相同高度的数字标注在松园的草地上,这些数字是我活过的58年,也成为我的《抢手赛》的竞技场,是我的第一个房子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整个展览的一条时间线索。第一个房子《天地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房子,我把天空作为天花板,象征着超越院子之外的事物。通常观众重点关注的是实体房间内摆放的作品,但实际上,整个院落和带有《松拳》金色栅栏门、可以称重的尺子桥梁、倒塌的牌楼构成的《自然的力量》,甚至199棵松树、园林空间中的每一个元素和每天掠过上空的约114架航班也被视作作品的一部分。经过《称重的尺子》之后进入第二个房子,那是一个时代印记混合的《客厅》,有着60 70年代的大字报形式的策展人前言,也有着不同时代和生活方式使用过的椅子和小板凳,以及被使用过的大衣柜侧面板构成的墙裙围绕。之后从20世纪80年代我的大学宿舍开始,到90年代,新世纪等等等等。从地上到地下,经历了上下“镜面”的映射和呼应,经历全部镜面制造幻像的《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最终回到第一个房子《天地间》。形成一个轮回。再从那个有着《松拳》的《金栅》走出。
展览中有哪些贯穿始终的元素?
宋冬:“贴金“和”松拳“,”有形“和”无形“的“手”一直都在。松美术馆有199棵松树,我希望再加上一棵新树。递进成零,有一个新的开始。这棵有着松树的身体,柏树的叶子的假的“迎客柏”被置放在《没有人是一座孤岛》的中间,也是第13个房子的出口。但我还需要一棵“非实体的树”,它最后演变成了“松拳”的形象。“松拳“是一个把执空的拳头和分叉的松树融合的图案,也像一张紧缚嘴部长满胡须的人脸。它贯穿在整个展览中,大门、裁判台、打卡的印章,甚至是卫生间。“松拳”印章被《站住证》带到展场外的地域,呈现了这棵多出的无实体的松树无界的存在。松拳图案、金色元素、小板凳等日常物等,还有不断地使用原有的历史痕迹,自然因素以及和艺术史关联的元素,都是贯穿整个展览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件物品在不同的房间里都被赋予新的视角和意义的可能。展览中不断回响着“没有人是一座孤岛”的主题。观众在参观过程中,会逐渐发现这些元素之间的联系,形成属于他们自己的理解与体验。
松美术馆馆内的松树成为此次的展览元素
你如何在保持实验性的同时,确保作品在观念和形式上仍具有深刻的内在逻辑?
宋冬:实验性并不妨碍观念和形式上的内在逻辑。展览的实验性试图离开熟知框架,也把“完成时态“的作品向”进行时态“推进。展览中80%的作品是新的。这些新作并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在长时间思考后逐渐形成的,它们相互之间建立了复杂的联系,甚至有些作品使用了过去的元素加以重新创造。
展览的逻辑与我的人生息息相关。竞技场中的与我等身高的数字标注,叫做“友谊“的商店中真真假假的“生活物品和商品”等等都与“我“分不开。《是我不是我》这个新作”源自于2016年创作的《五十不知天命》中的50个角色:“我”,这次我通过墙上的壁纸来讲述这个漫长的故事。而新作中50个像孩童的“我“,被分成两组,一组正向,一组倒向。两组互为镜像地存在着。他们穿着不同时代的服装,代表了不同时期的社会角色,服装与“友谊“商店里带着时代印记的物品相呼应,象征着社会角色的转换与变迁。
“13个房子”之一“是我不是我”展览现场
你提到不希望用过多文字限制大家对作品的理解,但在博物馆展厅中使用了非常多的文字自述,为什么?
宋冬:“博物馆“中的写作有两个原因。第一,这是几件与艺术史中重要作品产生关联的作品。文字说明,可以提示观众知晓其中内在的关联。第二,汉斯·德·沃尔夫教授今年不幸去世了。我们曾经约定他要在我60岁时,为我策划一次”原创的赝品“系列作品个人展览,由于他的去世,这个愿望没法实现了。所以我将这个叫做”博物馆“的房子作为对他的纪念。
世间有这样的说法:人生有两次死亡:第一次是肉身的消亡,第二次是当没有人再提起你或没有人知道你曾经存在过时,你才真正从世界上消失了。今天我们依然在提这些艺术家的名字,他们通过作品和影响力以某种方式继续活着。
我的作品将这些记忆和影响力,以及质疑和反观融合起来,与这些尊重的艺术家对话和共融,产生新的语义,以一种“话中有话“的叙述形式延续时间。我把比利时超现实主义大师玛格利特的作品《这不是一支烟斗》与中国传统哲学中的“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相呼应。这句话一直影响着我的思考方式,并伴随我反思人生中的不同阶段。我曾经让汉斯教授从比利时带来一支真正的烟斗,放在我的“原创的赝品系列作品“《这是烟斗》中,改变语境和语义,从“这不是烟斗”重新回归到“烟斗还是烟斗”的状态,探索着作品背后更深层次的意义。
“13个房子”之一“博物馆”展览现场
如何将平凡的日常生活转化为具有深度的艺术作品?
宋冬:换一个角度看世界,世界就会改变改变。而艺术是改变视角的可能性之一。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会发现某些物品承载着记忆和时代印记,加以再创造,能激发对未来的想象。许多符合时代信息的物品最终会成为艺术遗产,超越了其原有用途。
展览中的每件物品都与人息息相关,甚至连地上的草,因被众多参观者踩踏、触摸,也承载了人和事的痕迹。
展览中的一些数字也与我个人有着特殊的联系。如果不加以解释,观众可能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但这些数字是我在创作中看重的部分。诸如身高、体重、屏幕的尺寸等等。
一件日常物,在某种境遇下会产生重大的意义改变。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芒果是北方人难得一见的水果,更谈不上品尝。当年伟大领袖不舍得吃外国友人送来的礼物:芒果,便将其赠送给了工宣队,工宣队敲锣打鼓迎接“芒果“,芒果成为了被供奉的”圣果“。并被大量制造成玻璃罩子中”蜡芒果“成为老百姓的圣物。当”物“经过人的使用和历史事件的演变,”物“也就拥有了自己的独特命运。当我们换一个角度看世界的时候,这些独特的命运也就成为了艺术的可能。
你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使用“矛盾共同体”的概念,它是否与东方的太极阴阳有关系?
宋冬:有关系。我从小就受到父亲的启发和影响。那时家里非常贫穷,每天吃的菜都是一样的。为了让我有食欲,父亲在白粥上用酱油和白糖画了一个太极图。他用勺子把黑色的酱油倒在粥上,然后用筷子搅动,让黑色慢慢融入白色,但它们之间始终保持着某种距离。最终,黑白融合后的粥形成了一种咸中带甜的另类味道,两者的特性仍然存在。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太极图中的黑与白,看似分得很清楚,但它们之间的曲线接触和各有对方的一个圆点,使两者可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相互依存。父亲用日常生活中的智慧为我种下了这一理念,它逐渐成为我对世界的认识。
小时候父亲让我读《道德经》和给我讲《禅宗公案故事》,这些经典中蕴含了许多化解矛盾的智慧。表面上看,矛盾的双方对立且激烈,但实际上它们相互依存。这种思考逐渐反映在我的创作中。
与父亲之间关于“坐井观天”的对话,对你有哪些影响?
宋冬:当时正处于青春期,自以为懂得很多。父亲说我是“井底之蛙“自以为是地看到的世界很小。但我反驳道:我知道要爬到井之外,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但父亲说:难道那不是另一口井吗?这句话对我影响很大,我后来认为每个人都是井底之蛙,只不过井的大小不同。但我们不能没有再次爬出井的欲望和勇气。
小时候,我曾问过父亲:“宇宙有多大?宇宙的边缘在哪里?”父亲回答说:“宇宙太大了,我们现在无法触及到它的边缘。”但他还补充了一句鼓励的话:“当你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已经在宇宙之外了。”父亲总是鼓励我去思考和探索那些未知的事物。
《天外来客》这件作品反映了你对自然的模仿,创作过程是怎样的?
宋冬:当我把“天“当做第一个房子的天花板时,我就在思考作为”天外来客“陨石的事了。我到中国地质博物馆考察并用泥临摹了这块陨石,并将手工临摹的模型,进行3D扫描然后根据陨石的照片建模,再放大打印,铸造,手工打磨。仿制的陨石由铝制成,正如飞行器使用铝材料一样,它轻便,象征着从天上飞来的物体。制作中我保留了人工打磨的痕迹,它是一一件带有自然和人类双重印记的作品。这块仿制的陨石像一面影壁立在第13个房子的出口处。犹如一个思考的顿号,将思考停顿一下。
北京公社展出了“13个房子”的剩余物,这个想法是如何产生的?
宋冬:剩余物是展览之外的思考,北京公社的展览是独立的,在我的“13个房子”之外的。我想把展览中的剩余物品物尽其用,将它们“排泄”到商业画廊中进行展示,从而赋予它们新的意义和思考。我将处理这些剩余物的处置权和所有权让渡给了北京公社,这些剩余物可以被看做是艺术的排泄物,他们与艺术作品同等重要,就像我们需要日常的摄取,也需要排泄。房子既要有客厅厨房和卧室,但必不可少的是厕所。所以这些剩余物的展示和命运都是北京公社布置和分类处理的,一部分运往垃圾处理处,另一部分在画廊展出,并在展出三天后,集中送往垃圾处理处。类似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排泄物需要有人专门负责处理。但若需要深入研究它们的作用或意义,可能需要专门的“医生”来进行分析。
北京公社为展览设计的海报与松美术馆的海报风格截然不同。松美术馆的海报带有一种城乡居委会的通知风格。而北京公社的海报更像一本严肃的学术著作封面。两张海报和展览时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13个房子”展览在松美术馆持续展三个月,而剩余物的展览则在北京公社只展示三天。这时间的一长一短,展览的一动一静,作品的一有一无,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思考切入点。这也是让我兴奋的艺术实践。
北京公社“剩余物”的展览
你希望本次展览传递给观众的信息和感受是什么?
宋冬:观众在观看艺术品或物品时,通过反射和折射,找到自己思考的方向和可能性。艺术的魅力在于没有标准答案。这些反应源于不同的知识背景和文化背景。我们不应该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普通民众并不普通,智慧往往藏于民间。每个人的认知都有局限,我也不例外。我用艺术作为表达语言,传递我对世界的理解和认识,与观众交流背后的故事。展览即将结束,展览终将结束。但对我来讲,这个展览是无界思考的平台,结束也意味着新的开始,天空中的航班不会停止也不会结束,当天空成为天花板时,感知的触角就不被墙所束缚。昨天11月27日我们85级的同学们在“友谊”的房子“宿舍”中,来了一次迎接相识40周年的相聚。
85级同学合影
令人难忘的80年代,带着青春记忆和理想自由的激情延续到如今,那个我1987年11月27日送给同学蒋焕生日的悬挂在上下铺之间的“友谊苹果”,既是我的第一个与食物相关的装置作品,又是友谊和青春的印记,昨天13位同学和高洪老师一起在“宿舍”床边共同画了当年被大家偷吃的“亚圣的柿子”,在上下铺间的黑板上写下了寄语,共同完成了这个上下铺的装置作品《友谊绵欢》。
友谊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