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项目“衣娥”像是两条平行的线终于汇合。朱珠多年前就有做市集的想法，而今年终于有了落地的契机。朱珠的团队在筹备市集时，偶然发现了谭不如与HOBO创始人刘露蕊合作的装置，用许多人的旧衣服创作成一块百家毯。朱珠觉得这与她做市集的观念很接近，于是邀请谭不如去现场用她的旧衣服创作，并将那件作品借去了市集现场。

市集结束后，她们又跟StudioHVN罗德岛建筑设计一起紧锣密鼓地策划了这个展览。本次艺术项目不仅展示了她们一起创作的三件作品，还结合了谭不如之前的作品，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概念。这场展览看似是在一个月之内发生的事情，但实际上已经被酝酿了很久。

对于这座曾经属于朱珠的老公寓，谭不如在来之前已经涌现了一些灵感。“朱珠给我发了上百张她在这里生活时期的照片，我一张张翻过去，听到里面热闹的开party的声音、轻声对话的声音、酒杯的声音、翻书的声音，渐渐的会有孤独的呼吸声、自言自语、哼唱声······忽然觉得自己像曾经在那个空间里生活过。我就在想象这个空间是什么样的，也开始给自己一种假定的身份——主人离去后，占领空置的房子的生物。”艺术家谭不如说。

谭不如提了一箱子“存货”去到现场，她跟朱珠、StudioHVN的Henny第一次碰头就几乎肯定了，这些作品都可以找到它们在这个空间的位置。

时间的流逝让空置的空间被未知生物占据。这些生物利用前主人留下的旧物，展开一种“即兴创作式”的生活，啃食各类织物、食物残渣、偶然掉落的头发和蜕下的死皮。不同材质决定了它们各自的身体构造、外观颜色、生活习性，甚至交往方式。可以想象，它们在这个人类旧居中模仿人类，形成某种生物聚落、社会规范和信仰体系，经历着生命的循环。

在展览现场，艺术家谭不如注意到一些参观者开始产生创作的冲动，他们看到了将旧衣物转化的可能性。“这让我思考贫穷艺术不仅仅是一种艺术手段，更是一种传达生态观念的方式。我们越来越意识到人类活动对生态的影响巨大，而这个项目正是通过衣物这个载体，让我们重新审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

“衣娥”项目自始发时就与衣物紧密相关。衣物不仅包含人的痕迹和情感，更是穿越他人生命状态的旅程。这次展览艺术家借用了动物或非人类的视角，设计师Henny van Nistelrooy希望空间通过对色彩的运用，建立物与物、人与物的连接，促使展品的阐释更加深入、观众的观展体验有所提升。他们一起共同完成了项目筹备。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希望将来访者引入一种非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思，让大家重新思考人类在这个世界中的角色。

谭不如：衣蛾本来是一种虫子，它们啃食人类织物、生活碎屑，找到一切能用的材料，跟自己分泌的蛋白织成自己的庇护所。我在做展览的研究的时候想到它们，觉得我们的创作也如同它们那样就地取材，随后发现之前的笔记里全部写成了衣“娥”，在讨论项目名称的时候，跟朱珠说起这个事，她在几乎一瞬间很肯定地说“就用‘衣娥’吧！”。

也在这一瞬间，一个女字旁的“娥”字，跟我们的身份产生了某种联系。“娥”字在古代有几层意思：美丽的人；从事某种职业的女性；我从戈，也可以指女神执兵，引申为令人赞叹的女子。在这个项目里，来买衣服的、卖衣服的、用衣服创作的、与衣有关的女性，都是美丽的人。

谭不如：散落在空间的石头蠕动物是用各种各样宝石原石的边角料反复打磨而成，刚好这个空间的水磨石窗台也是由很多碎石打磨成的。蠕动物就像从这里生长出来的，也有来访的人说，就像出门太久忘记关窗户，外面树上的生物随风卷进来。

卫生巾刺绣的作品是我一直进行的一个项目，我把工业压制图案用刺绣针法绣出来，出现了类似远古图腾、教堂建筑、细胞结构等的形态，呈现出一种生命的神圣感。StudioHVN为卫生间空间选了一款立邦命名为“战地女神”的红色漆面，刚好对应这种神圣感，也给空间带来一些悬念，而安装方式是将针连带着线插进天花板的缝隙里。

我曾像厨房里的“炼金术士”，用厨房的煤气灶加热金属，不断锤炼，不断烧透，有一些奇怪的生物在这个过程中被萃取出来。做完这一步之后一直不知道以什么方式呈现，最大的那个还曾经被用来烤串，直到得到朱珠的衣物，从里面发现很多织带，饰品，想象这些占据空间的生物想模仿人类装饰自己，但是略显笨拙，直到脱壳蜕变以后留下了这些缠绕的织带、假发片、羽毛、亮片，它们呈现在公寓中时没有重新去为它们钉钉子，而是直接连于空间原本就有的物体上，比如灯、电线盒等。

除了公寓本身和展览的叙事框架强相关以外，在这个场域里作品虽然不大，它们往往以似有若无的方式，挑逗着观众对于展览场域的整体感知——洗手池上的几条彩石蠕虫、墙角处带着织物正在逃窜的甲壳虫、散落一地的蚕茧、浴缸边缘隐喻着殷红经血的卫生巾······

谭不如：首先是时间上的紧迫，市集结束后，我还继续在工作室制作这几件作品，越做越发现有更多的细节需要完善。又穿插着展览的策划，筹备以及空间的设计、实施，几乎是在不到十天的时间内完成。其间有很多人来帮助我们，我们这个临时组成的“projet1321”团队真的效率极高。

而我自己也有一个朱珠眼中的“不如老师的团队”，实际上成员都是我的家人。有趣的是，帮我做了很多缝纫工作的人是我的婆婆仙草奶奶，她在展览里也有一件自己的作品，是一幅用我家小孩的尿布的余料做的刺绣。像所有的北漂阿姨一样，她离开了从未离开过的乡下来到城市，在帮我带孩子期间，我能感觉到她的孤独，就鼓励她用家里的缝纫机创作，结果她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创作了一整个她的宇宙。

这幅被面是朱珠的太姥姥为妈妈准备的陪嫁，保存了很久。拿到这块布料的时候，已经有白色的纤维开始暴露，于是我顺着这个纤维开始一根根地将白色纤维显露，被面上的一些花纹、蝴蝶等等都被保留，萃取下来的粉红色纵向纤维则被复原成为蚕茧散落在空间，像是对生命初始状态的追溯，呈现得很轻盈，背后的工作又是繁重、消耗、充满对抗的。为什么说充满对抗呢？我对每一根丝线都是小心翼翼的，其中有一个部分是撕裂的，比较暴力，实际上是因为“团队”的另外一位成员——孩子的爸爸，他帮我忙的时候自作主张地撕扯的；发现以后我跟他生了很大的气，觉得这件作品变得不完美了，而直到它呈现在空间里，我才释然——生命也应该有未知的、激烈的破碎的部分。

Q：你的作品是否试图挑战传统的“高雅”艺术观念？你对艺术的语言和观念有什么独特的看法？

谭不如：我一直在创作中寻找一种冲突，在这个项目里，也可以看到很多冲突感，比如极致精细到每一个针脚和极度粗糙到每一种破坏、极度华丽但又极其颓废、对待金属的暴力和对待织物的温柔，等等，我认为这种冲突或许源于对传统的尊重和叛逆的双重性。

另外的一种态度是，我没有刻意强求一定要在美术馆或者已经定义为“艺术应该发生的地方”创作，而是可能发生在我生命的每一个片段里。艺术家的身份实际上是我自己给予的，当觉得自己是一个艺术家的时候，我们的生命状态会超脱于日常生活。所以我常在日常生活的间隙寻找艺术的介入点，那个介入点可能是很不惹人注意的部分，也是我一直以来在思考的杜尚式的“l'inframince（虚薄）”（按照杜尚笔记里的记载：烟草的烟、吐出烟的嘴散发出同样味道时，两者被inframince结合到了一起。人起身后座位上的余温，是inframince；刚刚从地铁闸口穿行而过的人留下的气息，是inframince······）。我尝试在“感性萧条，敏感危机”的世界建立感知的路径，用对微小部分的极致关注抵抗宏大叙事的荒诞。

比如这一系列卫生巾的刺绣作品是我利用乘坐交通工具的缝隙时间完成的，我也自称“见缝插针型”艺术家。在公共场所做这件事，也可以当作是一场行为艺术表演。这种介入型的创作方式与我融为一体，比如我用散步的时间做了一个关于北京的石头狮子项目；在结冰的潮白河上从观察被冻结在冰里的绿色植物出发做了一个叫作“uneamourpourrien”的项目，并为这个项目做了一本《无事生非》艺术书。

Henny van Nistelrooy：这个项目是从朱珠几周前组织的市集中发展而来的。那时谭不如已经在制作她的艺术作品，我们第一次相聚在一起。市集结束后不久，我们讨论了举办一个展览的想法，由于所有元素都齐备，可以在短时间内实现，我们就决定去做了！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短时间可能是一个挑战。但实际上，我认为它恰恰相反。我们都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要在这个时间内举办这个展览，这使我们能够集中精力，非常好地协作，确保一切都能按时准备好，并有强烈的展示效果。

Henny van Nistelrooy：我们工作室非常擅长对现有环境做出反应。我们总能找到方法，使任何给定的场地达到最佳状态。像往常一样，我们研究了场地，了解了艺术作品和朱珠与空间的个人关系。这给了我们对位置的一个全面印象，从那里我们提出了颜色、艺术定位和家具的建议。主色调指的是建筑的历史。同时，它也给空间带来了温暖和个人感觉，并支持空间中的艺术作品，而不会分散注意力。

Henny van Nistelrooy：我坚信色彩可以对空间产生巨大的影响。即使是最微小的色调变化也可以影响观众的体验。不过有趣的是，色彩的影响并不是每个人都立即意识到的。例如，我有一个朋友问我对空间做了什么，让它感觉很好。当我指出墙壁的颜色时，她实际上并没有考虑过，但这确实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Henny van Nistelrooy：正在发生的一个重大转变是将旧空间重新用于新功能。例如，我们完成了许多从前工厂到艺术画廊空间的翻新，以及办公室。我认为这对环境和文化都有好处。我们不需要不断建造新建筑，更重要的是审视我们已有的东西，并重新调整它们以供将来使用。

Henny van Nistelrooy：我认为这将成为我看到的一个重要的未来趋势。环境要求和成本意识将使人们更加专注于审视我们的建筑环境，并令其适应新类型的使用。只要有足够的创造力，我们设计师就可以做很多事情来帮助实现这些变化。

Henny van Nistelrooy：我们的目标是在保持与本土文化的联系和对环境需求的认识的同时，帮助进步发生。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关键时期，空间和室内设计不仅仅是装饰，而是要做出持久的变化，帮助社会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