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多苓,以诗入画,定格生命印迹
艺术与文学自古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艺术家常常在文学作品中获取意象和灵感。何多苓的作品便介于文学与绘画之间,既有文学语境下的非叙事,也有绘画语言中的情感流露。他的画可以理解为一种诗意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是一种属于中国人的浪漫。
2024年3月16日至4月14日在湖北美术馆举办的“非叙事——何多苓的绘画”展览刚刚落下帷幕,展览中展现了何多苓40余年创作生涯的作品。对大多数观众而言,《春风已经苏醒》《我们曾唱过这支歌》《雪雁》《带阁楼的房子》这些作品仍沉浸在“伤痕美术”“乡土现实主义”的美术史标签中。这些作品奠定了何多苓艺术创作的基调,但也在他个人阅历体验不断丰富的过程中发生着微妙变化。何多苓喜欢一切有创造性的事情,在他看来,绘画、音乐、建筑都是无中生有的创造过程,在兴趣的指引下,他用一生的时间沉浸在这无止境的热爱与探索中。
《雪雁》No.28 ,
15.5×23cm,纸本丙烯,1984
(中国美术馆藏)
《带阁楼的房子》No.35,
41.5×41.5cm(含框尺寸),
纸上油画,1986
何多苓自诩为在创作中没有任何秘密的画家,他可以一边接受采访一边创作。这种特殊的习惯是他在成都画院时养成的。当时他与周春芽共用一个画室,朋友们也常常来这里聚会聊天,久而久之,他便可以在创作时“分心”。他坦言自己没有独门绝技,绘画的过程可以允许任何人参观学习。如果有人给他提出建议,他还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交流机会。
独立发展绘画语言
他对绘画的热爱始终如一,绘画让他感到幸福。在四川美院学习时,他受到西方画家的影响,从美国画家怀斯到英国拉斐尔前派,从俄罗斯画家谢罗夫到英国画家弗洛伊德。毕业后,他吸取各方信息发展自己的创作,关注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阶段以及代表性画家。或许是一种天生的敏感,他总能在别人的作品中发现值得借鉴的地方,并运用在自己的创作中。
20世纪90年代以后,他受中国传统宋画院体画的影响,尝试用西方油画表现中国文化的精神。2010年以后他结合中国文人画的理念和技法,并一直围绕此课题进行研究。只要在成都,他就每天画画,在自己的花园里写生,并将观察到的结果和体验落实到画面中。由于没有系统性地学习国画,他对国画的摸索总带着稍许隔膜的“误读”和个人化的解读,这反而促成了他的独特风格。
诗人歌与文人画
年轻时的何多苓喜欢传统诗歌,像唐诗、宋词。他与文学家的来往有时候胜过画家。大量阅读现代诗为他带来了创作的滋养,他将诗歌的体验以绘画语言表达。在毕业创作《春风已经苏醒》时,作品的名字先于画面存在,这引用自德国诗人穆勒的诗《慕春》,他对第一句“春风已经苏醒”非常着迷,便尝试为它寻找一个画面。那个时期,他常常用这种诗意画的方式创作,并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方法。或许他也是一个诗人,只是不用文字,而是通过视觉图像的方式来表达诗歌的意境。
《春风已经苏醒》,
95×129cm,布面油画 ,1982
(中国美术馆藏)
诗歌不同于小说有着鲜明的叙事,诗歌的语言精练传神,是一种高度的抽象化表达。何多苓的画无法用具体的故事描述,但总有一种能被观者捕捉到的隐约意境,淡雅、唯美、感伤。这种气质与他自身相像,虽然不是悲观主义者,但他试图在画面上体现宇宙和人生的悲剧性。
《野园》,
200×150cm,布面油画,2011
多年来他已经形成了用具象画面表达自己的方式,融入所有的感官和体验,以及由此产生的想法。这种隐含的诗性是他对绘画语言的重新处理,让隐含的情绪流淌在笔尖。他会因为某一个想法、一张客观世界的照片、一个场景,产生一种创作的冲动,随即付诸画面。看似抽象的过程,对他来说非常清晰。
自然是生命的永恒主题
何多苓曾游历俄罗斯,拜访他读书时就钦佩的所有画家的作品。在俄罗斯的历史上有很多文学和艺术巨人,但并没有为他们创作的纪念碑式的组画。于是在回国后,他凭借记忆创作了《俄罗斯森林》系列,将俄罗斯文化名人与辽阔的森林结合在一起。
《俄罗斯森林·黄金时代·普希金·自由》,
200x150cm,布面油画,2017
他在自己的画室花园写生,以往的画面中往往有一个视觉中心,但在《原上草》系列中他去除了这个核心,只保留植物生长构成的韵律感画面,看起来有些抽象。
《 原上草》No.3 ,
200x150cm,布面油画,2021
《原上草》No.4,
200×150cm,布面油画,2021
近年来他频繁地变换创作主题,从动物、无人的风景到很小的人物画,除了静物,各种主题都尝试了一遍。在处理方式上也比原来更自由、更抽象、更虚无缥缈。一个画家应该把生活中所有的变化体现在画面上,毫无保留地呈现给观众,这是一种真诚。每一次转化都是自然而然的,并且有迹可循。这样的变化与年龄有关。他尊重进化论,人生观和创作思路也总在变化中,但变化和进步无关,它不是一种价值判断。他用越发宽容、本质的眼光观察世界。
对话 何多苓
你如何形成自己的创作语言,并一步步发展它?发展的动力是什么?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我就身处中国当代艺术的大背景下。改革开放以后国际上的艺术信息开始进入国内,中国和全球艺术也逐渐同步。但我始终采取一种旁观的态度,坚持自己的独立思考、独立工作。这可能是天性所致,我不太合群,不愿意深度加入一个群体或者流派。这么多年,我基本上是在自己的基础上逐渐发展,5年或者10年就会变一下,而不是与中国当代艺术的潮流同步。我始终把画画当成一件个人的事情贯穿始终。
我热爱绘画,它让我感到幸福。最重要的是,从开始到现在,我画画的初衷都是一样的,热爱绘画是第一原动力,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上了四川美院以后,绘画就变成了一种专业的发展,最后走上职业道路。后来的动力就是想在自己的基础上有进步、发展和探索。
对于“非叙事”这个主题你是如何理解的?
我的画包含某种文学性,每张画都隐隐约约有一个故事,但又讲不出叙事。如果和文学类比,它不像小说,而像诗歌。这种文学性体现在诗性上,诗歌是错位的,让你看起来不知所云,但又隐隐感受到一个内涵。非叙事就是说我的画没有一个具体的叙事脉络,不像小说、电影那般。绘画中有一种隐含的诗性,这种诗性就是对语言的重新处理。诗歌是对文学语言的一种再创造,我的绘画也是在绘画语言的基础上,把隐含的情节变成画面感。
自然是你常常描绘的主题,目前正在创作的新系列为何以动物作为主题?背后的创作思考是怎样的?
我非常喜欢自然,自然对我来说就是宇宙的代名词。我尊重所有的生命。在我的观念中,无论植物、动物还是人类都是平等的,这是我的一个基本思想。小孩都很喜欢动物,很多和小孩有关的故事中都有动物。像宫崎骏的漫画中,人和动物是完全结合在一起的,他们好像同属于一个“神灵”。但成人以后,我们就只关注人,再也不去关注动物了。这也说明为什么大家看到我画动物反而觉得很奇怪,但这件事对我来说很自然。这次也展出了一幅我1963年上初中时画的动物。我对动物非常了解,专门研究过动物的解剖结构。我把作品命名为《没有我们的世界》,动物的世界和我们是平等的,那是一种跟人类完全不一样的生存方式。
《鸟飞绝》,
400×450cm,布面油画,2020
《乌鸦是美丽的》,
89.8×70cm,布面油画,1988
作品中呈现出的朦胧、梦境、抒情诗一般的感受一直没有消失,为何对自己的绘画语言如此坚持?
这可能是我的天生气质。我并不悲观,但我想在画面上体现宇宙和人生的悲剧性。比如我画一位女士肖像,我会让她比本人更忧郁一些,这是我赋予她的情绪色彩,跟我的取向有关。我的风景画也比较荒凉,画面上往往只出现一个人,甚至没有人,情绪也并不高涨。每个人的气质都能体现在画面中。
上图:《沼泽女儿》,
150×200cm,布面油画,2011
下图:《野苑女墙No.2》,
200×300cm,布面油画,2019
内容策划 / 赵雯琪
撰文 / 希娜
新媒体执行 / SHUZHEN
图片 / 何多苓工作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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